侯巧文:消失在隋煬帝深宮的才女
即便很多年過去了,侯巧文還是能清晰記得自己初入宮闈的那一天。
那時她剛十七歲,身姿娉婷,一副未通世事的少女模樣,活像春日枝頭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比花花解語,比玉玉生香。她的絕色美名傳遍鄉里,一直遙遙傳到皇宮內院,她便奉了皇命,含淚辭別父母,來到這里開始一段未知的人生旅程。
來到這里,面對著隋煬帝召進西苑的各色女子,侯巧文是驕傲的。她有驕傲的資本——她出生于官宦之家,世代書香滿溢,她的先祖是北魏的文學大臣,父親也深受魏武帝的賞識。有了先祖的優秀血脈,加之自身聰敏靈秀,她的才華不言而喻。
帶著滿腹才情入宮的侯巧文不由得在心中暗暗憧憬起自己那鮮花著錦般的美好未來,憑著不凡才華得寵,再生下個皇兒保一世無虞……好像一切都是那么簡單。
等真正到了森嚴的皇宮內院,侯巧文才驚覺,好像一切真的沒有那么簡單。她被封為才人,分配在僻靜陰冷的挹翠亭居住,負責指揮一眾灑掃宮女干活。她雖地位低下,但始終相信著自己可以憑借著美貌和才華得到皇帝垂青,從而撥云見霧,一飛沖天。
可隨著時間的推移,侯巧文才發覺以往一同進宮的小姐妹一個個都入了十六院去侍奉君王,獨剩她眼巴巴等著命運的垂憐,到底是哪里出了錯?
直到有心人告知,侯巧文方才如夢初醒般知曉,天上哪有那么多的餡餅可以掉,原來機會都是需要自己主動尋來的。那些小姐妹們之所以得寵,全是因為重金賄賂了負責為隋煬帝選拔美人的許廷輔,只要錢給夠了,就有機會一飛沖天。
宮女們紛紛勸她要為了自己的前途著想,學著圓滑一些才更能適應宮廷的生活。侯巧文對此嗤之以鼻,她要是也出錢賄賂,那她和那些庸脂俗粉又有什么區別?一代才女骨子里的高傲此刻淋漓盡顯,不是她不能,只是她不愿。不愿為了一點點虛榮就諂媚于人,她的一片冰心在玉壺里發著耀眼的光,提醒著世人,她多么的高潔清冷。
抱著這樣想法的侯才人開始了她孤寂的生活。在晴好爛漫的春日,她在幽深冷僻的居所聽見外面九五至尊擁著千嬌百媚的妃嬪們笑語盈盈,而她卻永遠在這暗無天日的宮闈里虛度年華,望見墻角梅花,她含淚寫下兩闋小詞:
其一
砌雪無消日,卷審時自顰。
庭梅對我有憐處,先露枝頭一點春。
其二
香消寒艷好,誰識是天真。
玉梅謝后陽和至,散與群芳自在春。
——侯巧文《春日看梅》
是連庭院的梅都憐惜她的處境,特意露出枝頭向她報春嗎?玉梅謝后群芳凄涼,竟是連最后這一點點暖意都抓不到了。
起初侯巧文還抱著一線希望,將自己妝扮好等待來日,但每年的十六院選拔都完美地避開了她,漸漸的,她也懶于梳妝,整日無精打采,與詩書筆墨為伴,倚著熏爐坐到明。她明白,這就是這個吃人的皇宮里對不肯屈服者最大的報復。為此,她曾作妝詩:
妝成多自恨,夢好卻成悲。
不及楊花意,春來到處飛。
——侯巧文
入宮前,侯巧文將自己比為樊姬,再不濟也該是個班婕妤,雖說結局孤冷了點,但也曾榮光一時,名垂青史,不枉此行。可隨著時間的推移,她才發現,自己哪有資格比班婕妤?此情此景,不免讓人想起了同在漢宮的王昭君。
侯巧文與王昭君諸多相像,同是自負美貌才情入宮,同是不肯為爭寵屈尊諂媚,同是冷落偏院數載……難不成,她們真的有某種關聯?
滿懷幽怨的侯巧文又一次提起筆,為自己,也為了古今像她一樣孤冷無依的苦命女子作詩,成《自感》詩三首,其詩云:
其一
庭絕玉輦跡,芳草漸成窠。
隱隱聞蕭鼓,君恩何處多?
其二
欲泣不成淚,悲來反強歌。
庭花方爛漫,無計奈春何?
其三
春陽正無際,獨步意如何?
不聞閑花草,反承雨露多!
——侯巧文《自感》
幽閉挹翠亭數載,她聽過無數次從遠處富麗堂皇的宮殿里傳來的靡靡之音,外面歡歌笑語,春意闌珊,可那些都不曾屬于她,她像這宮里無數孤寂的小妃一樣,數著指頭過日子,明明才來這里沒多久,卻好像早已度過了人生百年。
在這個鑲金穿銀的華麗籠子里,埋葬著無數女子的青春。侯巧文也明白,那么多同她一樣的女子,王昭君卻只出了一個,不是所有人都能成為王昭君,毅然決然抱起琵琶奔赴大漠,留下后世的芳名千古,她提筆,嘲道:
秘洞房仙卉,雕窗鎖玉人。
毛君真可戮,不及寫昭君。
——侯巧文
這是寫王昭君,又何嘗不是寫她自己?侯巧文也想成為王昭君,可惜她沒有那個機會。在無數個孤寂落寞以淚洗面的日夜里,她愈發的精神恍惚了。如果成為不了王昭君,那就繼續做侯巧文吧!可侯巧文的出路在哪里?她還有多少個寒冷的日夜要度過?如果一生都這樣望不到頭,還不如早早了結。
侯巧文過累了這樣暗無天日的生活,入宮數年,遠離家鄉,得不到一絲溫暖和希望,親情友情愛情均無。她已和一具行尸走肉沒什么區別了,心已然枯竭,唯一能動的就是手中的筆,在一片冰冷中,她揮筆寫下了此生最后的詩篇:
初入承明日,深深報未央。
長門七八載,無復見君王。
寒春入骨清,獨臥愁空房。
跚履步庭下,幽懷空感傷。
平日所愛惜,自待卻非常。
色美反成棄,命薄何可量。
君恩實疏遠,妾意徒彷徨。
家豈無骨肉,偏親老北堂。
此身無羽翼,何計出高墻。
性命誠所重,棄割亦可傷。
懸帛朱棟上,肚腸如沸湯。
引頸又自惜,有若絲牽腸。
毅然就死地,從此歸冥鄉。
——侯巧文《絕命詩》
三尺白綾懸于朱梁,她就此離開了這個冰冷的世界,結束了她短暫孤寂的一生。或許這對她來說是一種解脫,可也不禁讓人悲嘆,一代才女還是死在了當權者所布置的金絲籠子里。如一顆流星匆匆隕落,再看不到半點波瀾。
侯巧文不會想到,她的身后事會如此隆重。隋煬帝偶然聽聞她自盡的消息,便想著來看看。不看還好,一看便悔到了腸子根,握著裝滿她詩箋的小小錦囊,他想著,如此貌美又才華橫溢的女子,怎么之前沒發現她?
隋煬帝一怒之下處死了許廷輔,追贈侯巧文為四品夫人,以夫人之禮厚葬。悔至深處,還親自為侯巧文撰寫祭文:
長門五載,冷月寒煙。
妃不遇朕,誰將妃憐?
妃不遇朕,晨夜孤眠。
朕不遇妃,遺恨九泉。
朕傷死后,妃若生前。
這個游戲花叢的天子是真的后悔了,如果早一點發現她,一切會不會不一樣?可惜,再怎么悲痛哀悼的文字也喚不回那素心的紅顏了,這些看似深情的事,對于侯巧文來說,都是沒有意義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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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李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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