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道（文/張軼群）如果說當下全球多地監管機構對于NVIDIA收購Arm的審理進度是“晉西北亂成了一鍋粥”，那么，一個月前，美國聯邦貿易委員會（FTC）就該交易發起的行政訴訟，更像是李云龍的獨立團為攻下敵人的城門樓子而推出來的意大利炮。

FTC不想在行政審理程序上與NVIDIA過多糾纏，而直接啟動了訴訟程序對簿公堂，釋放的信號非常明顯：勸退！

通過力阻半導體史上的最大并購案，FTC試圖為美國反壟斷機構立威正名，也是想給其他各國兄弟單位的老鐵們打個樣。

FTC主席Lina Khan

這波操作背后的推動者，是一位剛剛參加工作3年，只有32歲的FTC女主席Lina Khan，在她的帶領下，FTC向高科技領域的并購交易揮出從嚴監管的重拳。

于是，NVIDIA與Arm這筆初始收購價值400億美元的交易前景正在變得黯淡無光，而Amazon、Facebook、蘋果等一眾“精銳”也因頭上高懸的反壟斷利劍而感到陣陣恐慌。

立威之戰志在必得

去年12月初，在兩次要求NVIDIA和Arm提供相關材料，并向第三方進行意見征集后，FTC就該交易在內部行政法院提起訴訟。

與歐盟、中國監管機構以行政審查形式否決交易的常規做法不同，FTC在行政程序進入尾聲時選擇主動出擊，以平等身份直接起訴交易方，這在半導體領域并購案件監管過程中并不常見。

凱騰律師事務所（Katten Muchin）合伙人韓利杰在反壟斷以及并購領域從業多年，在他看來，行政審理流程收尾后，盡管FTC的立場是不支持，但由于交易方的意愿很堅決，FTC繼續采取行政手段阻撓交易的空間很小，而直接提起司法程序起訴效果立竿見影，省去了其間來來回回的流程。

“FTC試圖表明一種明確態度，不支持該收購交易，希望通過訴訟讓并購雙方知難而退，同時也能夠造成一定的社會影響。從FTC的措辭來看，其戰略目的明確，交易方通過主動承諾附加救濟措施來獲得通過的可能性很低。”韓利杰說。

另一位法律界人士表示認同，另指出此次FTC選擇起訴的方式也頗有“心機”。

一是通過起訴，由法院裁定，顯得更加客觀和公允，擴大影響力。二是在流程上進行了“技術處理”。FTC先選擇在內設的行政法院上訴，而沒有直接去聯邦法院提起上訴，保留了對于該案件的控制以及一定的靈活性。FTC如果在聯邦法院起訴，一般會申請禁令程序，這可能會推動審理速度加快，有可能達不到拖延、阻撓交易的目的。

“從FTC的姿態及操作方式看，力阻的決心明顯，采取的方式也較為罕見?！痹撊耸扛嬖V。

近30年來，受芝加哥學派代表的自由主義思潮影響，美國法院體系一直傾向于支持企業而非監管機構，監管機構在大部分反壟斷案件以及并購案中淪為輸家和“工具人”。

如今，Lina Khan和她的FTC試圖改變這一局面，通過強化反壟斷監管重新樹立聲威，而阻止NVIDIA對Arm的半導體史上最大并購案或將成為其“祭旗”之舉。

“對于這筆交易FTC志在必得，一定是想把事兒給攪黃，因為之前類似案件輸了太多次。FTC希望放手一搏，期待能夠得到法院支持，這樣有利于以后執法，總贏不了的話影響顏面和聲威。”上述法律界人士直言。

贏不了官司就拖黃交易

部分行業人士看來，FTC選擇走司法程序起訴交易“形式大于內容”，因為說服法院阻止交易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原因在于，一是上文提及的美國法院傾向于支持企業和自由競爭；二是特別像NVIDIA收購Arm這樣的垂直合并類交易，法院的審理需要強調充分的證據，比如如何影響市場競爭，收購后如何導致更高價格，對市場競爭造成損害等。

但對于行政監管機構而言，證明該類交易所產生的對于市場競爭的損害難度較大。一方面垂直合并有助于減少成本、提高協同，提高微觀經濟實體的效率，另一方面，交易方在各自市場的份額不能疊加，難以推定證明市場集中度。

這也是為什么在過去數十年間，垂直并購交易很少被美國監管機構否決，也很少發生此類交易訴訟的原因。

但對于阻止NVIDIA收購Arm一案，FTC的指導思想并不一定要在行政訴訟中獲勝。

按照訴訟程序，FTC的行政法院將在今年8月22日進行庭審，而NVIDIA和Arm并購交易的截止大限就在一個月后。

韓利杰認為，這個日期對于收購方而言很不友好。

“8月份的庭審之后未必很快宣判，可能還要經歷后續程序。原則上，FTC不需要通過在庭審中獲勝而阻止此次交易，只需要把官司拖過9月交易的期限即可?！表n利杰告訴。

上述法律界人士指出，如果收購雙方認為交易值得付出，可以通過協商提高收購價格的方式來延長交易時限。目前英偉達股價夠高不缺錢，也導致對于Arm的收購價格一路上漲，如果軟銀愿意可以等下去。

但也有觀點認為，對于收購交易而言，通常兩年的審理周期已是極限，如果FTC存心拖延，有的是辦法，企業往往耗不起。去年應用材料22億美元收購日本國際電氣，盡管加價到35億美元延長了收購時間，但最終仍因監管機構遲遲不予放行而終止。

“如果FTC在行政法院敗訴，還可以進一步上訴至聯邦法院，開啟又一輪的審理進程，這對NVIDIA和Arm而言將是噩夢?！鄙鲜龇山缛耸恐赋?。

反壟斷鐵娘子“火箭上位”

Lina Khan2018年才進入FTC，三年之后，這位年僅32歲的女研究員便遭遇“火箭式”提拔。

去年6月15日，先是美國參議院才以69票對28票的結果批準Lina Khan成為FTC委員，而就在幾個小時后，她便接到了美國總統拜登的任命，成為FTC歷史上最年輕的主席。

少數族裔、年輕女性的多元化標簽，對Lina Khan的任命體現出拜登政府的“政治正確”，而其在反壟斷領域先鋒學者的身份和激進觀點，也釋放出美國兩黨希望對大型科技公司實施更加嚴厲監管的信號。

Lina Khan是反壟斷領域的知名學者

資料顯示，2017年，還是耶魯大學法學院博士生的Lina Khan撰寫了《亞馬遜的反壟斷悖論》一文獲得法學界關注，隨后逐漸成為美國反壟斷界的領軍人物。

Lina Khan的主要觀點包括：美國現有的反壟斷法律不能適應新經濟的發展，需要做出改變，垂直類并購交易應重新受到重視等。

行業人士看來，Lina Khan上任后推出的一系列激進之舉，也是試圖有力回擊外界對其資歷尚淺，經驗不足的質疑，也有立威之意。

美國的互聯網巨頭們正在因為這位“鐵娘子”而感到膽戰心驚。Lina Khan甫一上任，Facebook和Amazon就以Lina Khan“先前對于公司的批評以及激進言論影響調查公平”為由，先后向FTC提交希望其回避案件審理的動議。

如今，這樣的恐慌正在蔓延至包括半導體在內的更多領域。

多數情況下，行業中的垂直并購多數會被放行。在過去40多年，垂直并購在美國也只面對過一次訴訟挑戰（司法部在2017年起訴AT&T收購Time Warner，最終敗訴）。

但Lina Khan上任之后，著力推動FTC關注垂直合并中潛在的反競爭影響，在去年，包括NVIDIA收購Arm在內，FTC就已發起兩起行政訴訟，試圖阻止垂直合并類交易。

“FTC以較為罕見地開始對于垂直收購交易提出反壟斷訴訟，意味著美國的監管機構（司法部和FTC）會將更多涉及高科技以及其他有市場支配地位的企業送上法庭，也會更加嚴格執行合并控制方面的政策，今后企業合并交易將會更難。”上述法律界人士說。

NVIDIA承諾難獲信任

考慮到目前全球監管機構對于高科技領域并購審核日趨嚴苛的態度，NVIDIA收購Arm這筆半導體史上最大的并購交易前景已經非常渺茫。

但NVIDIA和Arm并不想輕易放棄，面對監管機構提出的質疑，雙方提出了全面的救濟承諾和讓步。

其中最重要的一條舉措，是提出成立一家獨立的授權公司。

這家名為Arm Licensing Company（簡稱ALC）的企業，將成為Arm CPU IP的獨家授權方。同時，在簽署的合同中做出法律意義上黑紙白字的承諾，從而回應監管機構以及行業內的所有質疑。

簡要而言，這些承諾包括：不將客戶信息泄露給NVIDIA；保證一視同仁，不歧視或打擊NVIDIA競爭對手；服務技術支持力度不變；NVIDIA與其他客戶訪問Arm CPU IP的時間一致；及時全面公開Arm指令集的任何修改（無論是自研還是有NVIDIA參與）；客戶仍會持續參與到Arm技術路線圖的建議中；保證基于Arm的產品的互操作性等。

NVIDIA試圖通過ALC，在Arm與其之間建立一種“隔斷”，借此解決此次交易的最核心問題，即收購后Arm如何保持中立性的質疑。

盡管如此，包括FTC和CMA在內的英美監管機構，仍認為交易存在重大不確定性，NVIDIA做出的承諾和舉措無法有效緩解擔憂。

在韓利杰看來，NVIDIA提出的救濟措施很有針對性，對癥下藥，但FTC看似心意已決。近年來，美國反壟斷行政部門通常喜歡“結構性”的救濟措施如資產剝離，而不是“行為性”的救濟措施（如承諾不采取一些妨害競爭的行為等）。

“NVIDIA主動提出的救濟措施看似中立，給出的救濟方案也很在理，能夠打消法院很多顧慮。但這些承諾在真正執行時是否會打折扣，如何保證ALC的獨立性，需要有一個保障措施，以解決誰來履行和監管的問題?！表n利杰說。

按照1月5日FTC公布的日程表，在今年8月22日庭審之前，FTC與交易雙方將陸續提交包括證人證言等相關證據和文件，該過程將持續至今年8月9日。

注：采訪人士的觀點僅代表個人理解，不代表其任職機構的立場。

（Andr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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